[澳]莊文永
用區域文化的視角對文學進行觀照,是到十九世紀法國文學史家泰納(Turner)提出來的。他提出的種族、時代與地理環境是決定文學的三大要素,其中的“地理環境”要素最引人矚目。因此,人們通過文學的地域性來考察文學,發現並揭示出文學的發展規律,可加深對不同區域文化特質的理解。如果我們用“區域文化”這個視覺來檢視澳門詩詞的特點,不但有助我們對澳門文化特質理解,而且也可較為清楚看到澳門詩人詩詞創作特徵。
我們知道,區域文化有她自身的特點,不同社會結構和發展水平的地域自然地理環境、民俗風情習慣、政治經濟情況,孕育了不同特質、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諸如齊魯文化、三秦文化、湖湘文化、燕趙文化、嶺南文化、閩文化等,在特質上都有明顯的差異。澳門有四百幾年的歷史,積澱豐厚,是不同語言、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信仰的地區,中西文化相容並包,和而不同,有中華文化的底氣;西方文化的熏染;宗教文化的傳播;周邊文化的滲透,有較好的傳承性、穩固性和輻射性,這就是澳門文化的鮮明的特點。
從澳門文化的主要特徵來看,文化包括中國傳統文化,同時也包括葡文化和西方的各種文化,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貴和”思想,如和諧、和睦、和平、和善、祥和等,在澳門都得到很好的傳承,可以這樣說,這是澳門和諧社會的寶貴資源,同時也是澳門詩詞創作的重要內容。澳門文化追求和諧,澳門詩人生存在這和諧文化的時空裡,自然有自己的感想,自己的記憶,自己的經驗和體驗,必定會因為特有的情感地去看待社會和人生,也必然有種種與別的地域所不同的表達方式,比如世界觀、價值觀與人生觀的考慮,甚至折射出地域的記憶、夢想、想像等等,來作為自己的精神家園。詩人們認識自己所處的環境,並用本地經驗、體驗去觀照、理解,獲得一種生活在此地的生活態度,人生態度和寫作態度,從而在文本中呈現出一個與其他地域寫作者有所區別的意象、意境、境界等。我相信,同一個具體的抒寫對象,雖然在各個地域同樣存在,但在每個地域中都會因為文化、地理、氣候等等因素的不同,而在某些方面有著明顯的區別。
澳門詩人在澳門獨特的和諧文化氛圍中,承傳了中國古典詩詞的貴和思想,具有“溫柔、敦厚、和平”的特色。澳門詩人的“貴和”表達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一是國家情懷的層面,一是人生意義上的層面。如著名詩人梁披雲梁老寫的:“漲海潮騰,濠江春滿。泉澳交流,源流長遠。四百餘嵗,失地回歸。金甌重整,禹甸增輝。港澳前驅,台彭繼起。兩制一統,光華濟美。”又如佟立章佟老的詩:“裂土回歸到夙期,已衰筋力我能支。山靈水韻閒收拾,直待春風舞鬢眉。”這兩首詩都是寫在澳門回歸之際,前者將澳門回歸提升到兩岸和平統一層面上,道出了祖國統一才是中華民族之福。詩人用“濠江春滿”“禹甸增輝”的意象,傳遞著澳門回歸的喜悅心情,而心情卻是輕鬆的、平靜的。後一首也是以平和的心境迎接回歸,“山靈水韻閒收拾,直待春風舞鬢眉。”把澳門和諧文化的特質在詩中淡淡透露出來。再如馬萬祺馬老的詩:“碧海情天美景妍,山東青島著鞭先。澳門街道聆音樂,愛國親情兩地牽。”詩中有強烈的愛國情懷,雖然沒有多少環境的描寫,但是,詩人捕捉到最具環境特徵的“澳門街道聆音樂”,用簡潔而氣韻生動的意象勾勒出的文化風情,更富澳門和諧溫馨的文化氣息。
由此可見,澳門的老詩人們在澳門這特殊的文化環境中,對國家的關懷都有共同的歷史記憶和集體經驗,他們的抒寫有著自己的表達方式,顯示出心平氣和的特徵。所謂的“心平氣和”,無非是營造了一種日常生活方式的樸素與平凡的氣氛;而地域文化的魅力本來就蘊含在一種永恆、樸素的“平和”之中。這些詩讓我們大體領略了滲透於生活方式之中的地域文化的底蘊。
澳門詩人在這和諧的環境中,造就了“溫柔、敦厚、和平”的人文氣質。同時,澳門是一個穩定性很強的社會,詩人們心平氣和,詩詞創作彰顯人生的樂趣和意味,沒有那種飄浮不定的生存境遇的感傷。如佟老的《女冠子》:“凝眸意悄。正是綠鬢嬌少。乍相逢。淺淺情偏好。香涵玉靨中。 韶華隨夢了。空度畫樓風。休惱他花草。不飛紅。”;再如劉家璧的《山行》:“幽香在何處,能否醉劉伶。不覺山深淺,身輕氣自清。”、“愛花偶問姓,賞鳥不呼名。予樂知魚樂,心清見水清。”我們可以從他們的詩中看到,詩人們一方面在不同層次上來描寫區域自然景觀和文化特徵,另一方面對區域文化生活情趣的表達。詩中沒有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情感,而是平和的、輕快的情感抒發。詩中含蘊著詩人們的一些希冀和理想,反襯著現實生存環境的人生體驗。從地域文化的角度說,詩中體現了澳門和諧文化的親近感和認同感,是一種澳門文化情愫。我們可以透過詩的描寫,體驗澳門文化的集體性格和氣質對澳門詩人詩情的重大影響。
澳門中年詩人劉家璧先生的詩集《山行》所表達也是這種情懷。《山行》收入五言絶句三百首,是劉家璧近年來閒時登上本澳蓮花山的所思所悟之作。作者以從容之心,沿著詩的幽徑一路探尋,以自己獨特的視角觀照自然,體悟社會和人生。無論是青崖翠綠、松煙流泉,還是雲繞蓮峰、林間啼鳥,隨手拈來,均可入詩,且構思新穎,想像豐富,語言清麗,格調淡遠,質樸自然。如“幽香在何處,能否醉劉伶。不覺山深淺,身輕氣自清。”、“愛花偶問姓,賞鳥不呼名。予樂知魚樂,心清見水清。”從這些詩句裡我們細細品味,可以讀到作者的人生境界。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在历史的长河里如白驹过隙,欲望太多,成了累贅,還有什麼比擁有淡泊的心胸讓自己充實,滿足呢?一個人要以清醒的心智和從容的步履走過歲月,以一顆純美的靈魂對待生活和人生,才會得到平靜喜悅,才能超脫自然和恬淡生活,輕鬆把握一切而笑看日落日出,花飛花落,從而得到“身輕”和“心清”。
無論是讀古典詩詞還是現代詩,我關注的不是詩的“好壞”,而是詩人的形象,詩人的本真。前人常說的“要寫好詩,先作好人”,其真正的意義並非簡單的道德教誨,而是指詩人本身要是一個飽滿的、對自己的生活和藝術有自知和自信的人。在我的理解中,好詩的“好”更多是指形象“完好”的好,因為一首好詩自然有一股強大的人格力量貫穿其中。 縱觀《山行》,作者隨意抒情寫景,但不造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表現了獨具個性的人生體驗和思想感情。詩集涉及到感舊懷古、抒情議論、小城風物、山水景色等諸多題材,完全是一種真情流露,如“滿城風雨下,青嶂入蒼茫。魚隱因風急,荷傾是雨狂。”的借景抒懷,“時序遞春秋,榮枯人替愁。英華有清氣,蒼翠任風流。”“高山呼日出,海上淡煙開。噴薄彤輪湧,霞光射浪來。”的清新自然,都有一種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超然乎塵垢之外,坦蕩達觀的感覺。
詩如其人, 劉家璧為人淳厚樸實淡泊,不圖功利虛名,在這高度商業化的社會中,實屬難能可貴。也正因為這樣,他的詩才有一種平和的、寧靜的境界;真情流露,一種直接、從容、氣醞深厚的抒發。他詩集《山行》給我的第一印象的是:寫詩不是為了媚俗故作姿態,而是圍繞詩歌本身的情感表現,情之所致,自然成詩。在優秀的古典詩歌的字裏行間裡,我們總是能感受到一個詩人——也許可以說是一個靈魂站了出來,向我們說話,向我們呈現詩人的人格、氣質、風骨、情感,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詩人的本真。這就是澳門詩詞的一大特色。
地域文化的基本要素大體指的是自然環境與人文環境,或者說是生活方式的呈示形態,最鮮明、最感性的特徵是包含在人文環境神韻的詩的境界之中。從地域文化來考察澳門的詩詞創作,我們可以發現在詩人的詩中,地域文化投射在自然、人文環境上的影像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明顯的。中國大地地域遼闊,中華文化淵源流長。中華文化既存在著聚合性,又有各自的地域色彩,澳門也不例外。我們可以看到,澳門的詩詞創作都呈示著這種特點。以上這幾首詩都共同展示了一種屬於澳門自己的文化情懷,詩人們普遍有著一種安貧樂道、隨遇而安的習性,地域文化的性格原型和氣質深深地化合在詩人的血液裏,記錄在潛意識中,以致於它隨時隨地在詩詞創作中表現出來。
澳門和而不同的、多元的文化環境,為澳門詩人們提供廣寬的創作空間;澳門和諧的文化氣氛,也是澳門詩人抒寫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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