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三,字立夫﹙1943年﹚,別署惜餘齋主人,臺北市人。中年始蒙傳統詩前輩周植夫先生〈1918─1995〉之調教,並與湘籍大老許筠蘆與張夢機遊。2007年出版《惜餘齋詩選》。在此過程,他歷任臺灣有百年歷史的瀛社總幹事、副社長、社長;中華傳統詩學會理事、主編15《乾坤詩刊》。此外他以民間詩人,作了許多學者的志業,曾撰寫《詩學概要》、《閩南語聲韻學》;並編輯《歷代詩話精華》《臺灣近百年詩話集》;先後完成《瀛社社史之整理簒修與研究》、《臺灣瀛社詩學會會志》、《瀛社十年題襟集》、《瀛社風義錄》、《瀛社百年紀念集》等,2014年資深青商總會頒給他“全球中華文化藝術薪傳獎”。
一、前言(臺灣傳統詩學昌盛之幾個原因)
臺灣三百多年來傳統文學,尤其是屬於韻文部分之古典詩,一直在蓬勃發展,其生命力値得另眼看待,究其原因,約有下列數端:
(一) 清廷自甲午敗績,將臺灣割讓日本,異族之統治者,爲圖消滅中華文化,極力推行其皇民化運動,於民間集會結社嚴加管制,唯對於詩詞吟詠之雅集則未加干預,考其原因有二 :
1.爲籠絡文人,利用詩社作爲懷柔之工具,當時日總督更常於臺北之淡水館大開文酒會,以與臺籍文士相互唱酬,而遂行籠絡知識份子之目的。
2.日人於有唐時大量吸收中原文化,諸如詩詞、書法、茶藝與禪宗之文化內涵,千餘年來, 已融入其日常生活之中,故日本之官吏與讀書人,對漢唐文化之造詣極深,且亦雅好吟詠,是以對臺灣之漢詩亦抱持鼓勵之態度。
(二) 臺島有志之士,爲求延斯文於一脈,遂藉此糾合同道,凝聚聲氣,以詩社爲傳習漢文之所, 使不爲異族所消滅,誠如松山詩人陳茂松氏所云:「深慮斯文湮沒,儀注廢弛,百計弘揚, 使之不墜。」
(三) 本島文人仕紳,受清代科舉制度之影響,十載寒窗,無非爲博取功名,以爲晉身仕途之階。日據後,文人讀書進學以應科舉之望既絕,遂轉爲流連詩酒,聯吟酬唱,以紆胸中塊壘。
即以當時執全臺三大詩社牛耳之櫟社,亦莫不如此,以下文章,即可見其梗槪:
他們經此巨大的變故,青雲壯志成空,過去所學的也成廢物……因此,競相以詩文排遣精神之積鬱,物以類聚,詩社於焉相繼產生,櫟社社友台南連橫在其櫟社第一集序言中曾說: 「海桑以後,士之不得志於時者,競逃於詩,以寫其無聊之感,一唱百和,南北並起,其奔走而疏附者以十數。而我櫟社屹立期間,左縈右拂,蜚聲騷壇。」
(四) 早期務農時代,科技未興,尋常百姓於農忙之餘,排遣時間之休閒方式,除樗蒲飲酒外, 無它聲色之娛。故凡稍有上進之心者,輒以讀書吟詠爲務。更因當時有識仕紳之倡導,莫不翕然以從,視詩詞歌賦爲極其高尙之娛樂,而蔚爲風氣。
以上所述,即臺島傳統詩社之所以歷久不衰之幾個原因。當時號稱全臺三大詩社中,櫟社成立於西元1902 ,南社成立於1906 ,而瀛社則成立於1909 。瀛社雖成立較晚,然而在櫟、南兩社相繼星散後,對一個齢屆百年而仍能保有旺盛之活動力的詩社,由其史料中來檢視、探討臺灣百年來傳統文學的發展,毋寧是再恰當不過的。唯須聲明之一點,就是當時詩社主要創作之體材, 大都以詩爲主,而本文所探究者,亦側重於此。
二、瀛社之成立及其簡史
瀛社成立之源由,據明治42年(民前3年,1909〕 2月18日《臺灣日日新報》第3238號〈編輯日錄〉載:
湘沅頻謂北部詩人頗多,而竟無一詩社,未免使北部減却風雅,海沫曰:「君如倡之,當必有和之者。」
又明治42年(1909) 3月5日同報3251號〈瀛社雅集〉載:
淡江人士 ,及寄寓諸公,為提振風騷,倡開吟會,已登前報,其社名之曰「瀛」,確定此星期(即三月七日),在平樂遊雅集,並折柬邀請內地僑寓諸吟客,以增該社光,扢雅揚風,和聲鳴盛,亦文人之樂事也。
及3月8日同報3254號〈瀛社盛況〉一則云:
瀛社諸同人,已如既報,於去(三月)七日,在平樂遊旗亭,舉行開會式矣。會員及來賓, 約有五十人……社友洪以南君,起述開會之辭,群拍手和之。席間以〈瀛社雅集即事〉為題,即以「瀛」字韻為限,各拈一字,賦成柏梁體一句,聯作長篇。又限賦即事詩……。
依前述日期推算,陽曆7日爲農曆16日,即《熙朝樂事》所指「花朝」之次日,故瀛社以花朝爲社慶之曰。
瀛社成立後,其固定例會,最常用者爲每年六次,其次爲每月一次,及每季一次例會等,主要視其會員之多寡及主政者是否干擾而定。如抗戰末期,日方之干預與限制等。由於此段期間, 日方取消《臺灣日日新報》之漢文版,詩社消息未再見報,故無法確切掌握。對於不固定之臨時集會,則無法一一統計。茲將歷年來之大型活動,擇要臚述於下:
民國10年(大正10年,1921) 10月23日小春,假臺北春風得意樓主催首屆全臺詩人大會。
11年(1922 ) 3月13日,假顏雲年稻江別邸開創立I5周年紀念會。
13年(1924 ) 4月25日舉辦臺灣全島聯合吟會於臺北巿江山樓。
民國16年(昭和2年,1927 ) 3月20日又開全島聯合吟會於蓬萊閣。
21年(昭和7年,1932 )花朝,創立23周年慶,假臺北孔廟舉開五州詩人聯吟大會。
26年(1937 )瀛社創立30週年會紀念會,2月14日開於萬華龍山寺會議室。
同年之全島聯吟大會,亦由瀛社有志吟會主辦。嗣因中日關係趨緊,日方取消《臺灣日日新報》之漢文版,故未見續報。
光復後,民國38年〔1949 〕 3月13日,瀛社創立40週年,社友李建興爲兼祝其母白太夫人八秩壽辰,以瀛社名義,召開全省聯吟大會於瑞三大樓。全省詩人三百餘人出席,于院長右任,祝主席紹周,梁部長寒操,孔子七十七代孫孔德成等,自大陸遷臺,首次與會。
48年(1959)詩人節召開全國大會於太平國民學校。次日於靜心樂園舉行瀛社50週年紀念會,于院長右任、賈院長景德諸老與會。
58年(1969)創立60週年紀念,於國曆3月29日(青年節)假臺北市中山堂舉行全國詩人聯吟大會,次日(星期日)續開創立60週年紀念招待會。
民國62年(1973),臺北市文獻委員會籌組中國詩社聯合社,於6月27日邀請全省21縣市詩社負責人,在臺北中山堂光復廳召開第一回籌備會。各縣市詩社負責人三十餘人出席, 推時任瀛社社長之李建興氏主席,商訂組織規程及各有關事項,議決今後由瀛社及臺北市文獻委員會負責進行籌組工作。翌日由瀛社長李建興先生招待續開擊鉢吟會。同年8月18 曰于臺北巿中山堂堡壘廳召開創立總會。審議會則原案修改通過,共推李建興爲社長。陳皆興、易大德、陳進東爲副社長;蔡錦棟、白劍瀾、王天賞、杜萬吉、劉斌峰、吳松柏、王大任爲常務理事;林江郁、李步雲、張晴川、陳曉齋、蕭獻三、王友芬、黃祉齋、賴祿水、陳增祥、洪春立、江紫元、林錫牙、陳輝玉、蔡月華、王少滄、莫月娥、許君武、陳懷謙、吳延祉爲理事;吳保琛、何木火、李添福、邱敦甫、林濱、蘇宜秋、吳燕生爲監事; 聘江紫元爲秘書長。同年11月11日起共七天,舉開世界詩人大會。11月11日下午五時歡迎世界詩人酒會於圓山大飯店,次日上午九時臺北巿中山堂中正廳舉行第二屆世界詩人大會開幕典禮,第三天上午歡迎世界詩人全國聯吟大會於大龍峒孔子廟。國內詩人五百餘名參加之外,來自世界四十七國,即歐洲之英國、愛爾蘭、法國、比利時、義大利、捷克、奧國、希臘、西班牙、西德、瑞典、匈牙利、拉脫維亞、愛沙泥亞、瑞士 、挪威、荷蘭、土耳其;美洲之美國、加拿大、牙買加;菲洲之南菲聯邦、象牙海岸、利比世、賴比利亞、塞納格爾;大洋洲之澳大利亞、紐西蘭;亞洲之印度、伊朗、巴基斯坦、錫蘭、茅立西斯、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越南、泰國、香港、日本、韓國、菲律賓等國約一百五十名以上之詩人及僑居海外之中國詩人參加觴詠與觀摩。
民國68年(1979)創立70週年社慶,紀念大會3月11日(己未花朝)開於台北市民眾團體活動中心大禮堂,除社員五十餘人出席外,計有張維翰、谷鳳翔、易大德、周樹聲、成惕軒、吳萬谷、陳皆興、林衡道、石永貴等名流蒞臨指導,而全省各地詩友前來觀禮聯吟者達五百餘人。
78年(1989)3月19日(花朝)假臺北巿中山堂光復廳開創立80週年社慶暨全國詩人聯吟大會,全國各地詩友蒞會者近四百人。
88年(1999)3月28日假臺北巿濟南路一段開南商工大禮堂開創立90週年社慶暨全國詩人聯吟大會,來自全國各地之詩友逾四百餘人與會。
瀛社第一任社長洪以南(逸雅)於民國16年(1927)5月13日謝世,繼推副社長謝汝銓(雪漁)續任第二任社長。謝氏於民國42年(1953 )下世,社長一職由魏清德(潤庵)續任。魏氏卒於民國53年(1964),繼由李建興任第四任社長。67年(1978),李氏因病堅辭社長一職,繼推杜萬吉任第五任社長。民國88年(1999 )3月28日,創立90週年社慶紀念會上,杜氏以高齢九十有五辭社長職,由黃鷗波接第六任社長。黃氏於92年8月26日謝世,改推副社長陳焙焜任第七任社長。陳氏卒於93年(2004)11月24日。嗣於94年(2005)1月22日(農曆12月13), 假台北市天祥路吉祥樓餐廳,召開臨時社員大會,討論本社未來發展計劃及社長繼任人選事宜。社長之選舉由以往之推舉制,改爲單一票投票制,並參照人團法之規章,明定社長之任期三年, 連選僅得連任一次。出席41人,開票結果,林正三以38票當選第八任社長。
三、瀛社與臺灣詩壇之互動
瀛社成立之初,其社員即有來自臨近縣市者,尤以基隆地區爲最多,幾乎可與臺北縣巿之社員等量齊觀。至於跟外社之交際,略舉數則,以見其槪。如明治42年(1909)8月10日《臺灣日日新報》3384號〈編輯日錄〉所載:
櫟社謝頌臣、傅錫祺、林癡仙、林獻堂、陳槐庭諸詞宗,此次聯袂遊北,瀛社諸同人大開吟讌以醵之,彼此佳詠,琳琳琅琅,不特極一時之騷雅,而本社詞壇亦殊歡迎不已也……。
又前引同報3746號〈詩戰趣味〉一則云:
瀛社乘開觀菊會之便,更留櫟社、竹社、羅山吟社、瀛東小社諸詩客,連日開擊鉢吟會……。
而瀛社與桃社、竹社,由於顏雲年與詠霓詩社(後改顏瀛東小社)李碩卿(顏雲年之師)、葉連三、王名受、鄭十洲、鄭邦吉、陳心南、黃守謙等師友之淵源,時相聯吟,而後演變爲聯合會。據大正3年(1914)10月5日《臺灣日日新報》5139號〈瀛社吟會狀況〉一則載:
去三日午後二時始,瀛社中央擊鉢吟會,開於於艋舺粟會口劉氏家廟……,簡朗山倡議瀛桃合併,不久欲實行也。
又大正4年(1915)3月16日同報5294號〈編輯賸錄〉載:
瀛社擬於本年六月十七始政紀念日,與桃園吟社舉聯社式,並廣邀全島詞人大會……。又4年(1915)6月3日同報5371號〈編輯賸錄〉載:
瀛社、桃園吟社聯合式,昨日午後在雪漁家,開磋商會,已議決期日為來十九、二十兩日……。
又6年(1917)3月6六日同報5992號〈編輯賸錄〉載:
瀛、桃、竹三社聯合課題,此第九期輪值竹社,值東者為林毓川、莊左宜二君。題目〈管仲〉……。
又6年(1917) 3月26日同報6011號〈瀛桃聯合擊鉢吟會〉載:
瀛、桃聯合擊銶吟會,如所豫報,已於去二十四日,假春風得意樓開之。會員稻艋而外,由桃園、基隆、淡水至者,計二十名……。
顏氏挾其礦山鉅子之財力優勢,且勇於任事,慷慨捐輸,儼然當時社團之龍頭。頗具一言九鼎之氣勢,全體社員亦皆以其馬首是瞻。可惜顏氏英年不永,於大正12年(1923)2月9日即驟爾謝世(年48),然其主持風雅,爲瀛社所立下之典章制度,猶爲繼起者之圭臬。且顏氏當時並任瀛、桃、竹三社聯合會之會長,數年間,三社聯合吟會,在其領導之下,可以說蒸鬱蓬勃。惜乎於其去世不久,三社聯合吟會亦隨之終止而徒留回憶。然顏氏留與當時瀛、桃、竹三社社友之懷念,卻是恆久不替的。
至於與全臺各地詩壇之相互交流,可於《臺灣日日新報》下面幾則報導中,略見一斑:
明治43年(1910)3月26日該報3571號〈編輯日錄〉載:「朝來有述櫟社詩人某氏,謂該社此次大會,擬自瀛社邀二十餘人,藉增光寵云云。」
44年(1911)10月14日該報4091〈編輯賸錄〉載:「接桃園吟社來札,謂該社訂來10月17 日神嘗祭日,即舊曆8月26日,開秋季大會並擊鉢吟會……望附近瀛竹二社社友赴會云云。」
大正3年(1914)3月31日該報4957 〈宜園三社聯吟盛況〉一則載:「北部淡社、桃社、瀛社,三社詩人,乘內地詩人籾山衣洲及支那民國侯官謝傅爲先生來臺好機,擇舊曆三月三日上巳佳辰,仿蘭亭故事,假艋舺區長吳昌才宜園別墅,開二先生歡迎聯合擊鉢……。」
大正10年(1921)12月15日同報〈詩人小集〉一則載云:「稻江青年詩人所組織之星社, 近與瀛社聯絡,凡瀛社之大會小集,皆濟濟出席。」
大正15年(1926)4月6日該報9310 〈全島詩社聯合大會第二日之招待會〉一則載「全島詩社聯吟大會,已如所報,于三日午後二時,開於臺中吳子瑜之怡園,而翌四日之招待會,亦開於該園。出席吟友,除少數歸去外,計有百四、五十名……。」
大正15年(1926)12月14日該報9562號〈共進會中竹社主催大詩會〉載:「既報竹社所主催全島大詩會,去十二日下午二時起,開於新竹街北門外鄭家祠堂內……。」
昭和3年(1928)2月13日該報9988號〈全島詩社聯吟大會詩星會聚一堂〉一則載:「全島詩社聯吟大會,如豫報,其第一日於建國祭日(2月11日)午後一時半,開於高雄市港町婦人會館。全島各地,亙基隆、臺北、新竹、臺中、臺南、嘉義、澎湖、宜蘭各社詩人,多派代表出席……。」
昭和4年(1929)2月26日該報10364號〈全臺聯吟大會開於臺南公會堂〉一則載:「全臺聯吟大會,者番輪値臺南南社,桐侶、錦文、酉山、留青諸社合辦。去23日下午二時,開于臺南公會堂,北至基津,西至澎湖,聲明者284名中,出席234名,詩社44 ,就中女士網珊、月津兩社各一名,旗津三名,臺南無所屬一名……。」
四、瀛社之活動方式
瀛社成立之初,原僅實施課題徵稿方式,其收稿採用郵寄方式,故有設籍在外縣巿,甚至旅居海外者,如僑寓神戶之許雷地、陳可發,及閩省泉郡張汝垣、張大藩、許孟搏、李少麓等,人數眾多。其信息之交通,均倚賴《臺灣日日新報》之披露及郵寄方式。爾後由課題閒詠,一變爲當場擬題拈韻之擊鉢吟,乃是在成立一年八個月後。據明治43年(1910)10月19日《臺灣日日新報》3745號〈灝社觀菊會況〉一則云:
瀛社同人果如所期,於去十六日午後三時,開觀菊會於大龍峒王慶忠氏別墅。是日該社員出席者約半數,而所柬招各詩社吟侶,亦有十餘名不辭跋涉,特來與會,如櫟、南、竹三社之社長尤撥忙而來……,且訂翌十七日午前九時始,再開觀櫻會及擊鉢吟會於洪以南君逸園。蓋因洪君逸園所種櫻花,間有一株,忽於日前盛開也……。至午前九時,齊集逸園, 客員與社員約三十名,第一唱題為〈芭蕉〉,限庚韻,第二唱為〈秋海棠〉,限魚韻,第三唱為〈秋柳〉,限歌韻,各限絕句,又限一勾鐘截收,至作多作寡,任人之意,不為制限, 各首過謄,置左右詞宗閲卷公平棄取,分元、眼、花、臚各一名,會四名,錄若干名,賞與有差……。社員中以擊鉢吟會為有趣,且可資勉勵,將組織一瀛社中央部擊鉢吟會云。
又次日《臺灣日日新報》3746號〈編輯日錄〉云:
同人自觀菊會畢以來,頻倡研究詩學,期以振興大雅,起斯文於未墜。噫!騷人墨客,一會一集,苟能以道相尚,期其足以為社會表率者,可期而待矣。
又同日同報〈詩戰趣味〉一則云:
瀛社乘開觀菊會之便,更留櫟社、竹社、羅山吟社、瀛東小社諸詩客,連日開擊鉢吟會, 皆傾倒詞源,冀奪錦標。有一唱作至十餘首者,幾於忘餐忘寢。如去十八夜開會於黃丹五君聚春小園,黃君獨力招待,設筵又備賞品,諸人鬥韻,至深夜一勾鐘餘,尚不知倦。詞宗閲卷,深扃一室,而與考者竟環立門外,屏息以俟,如往時科歲試之待榜者然。頗關心於得失,所謂名心未泯也……。
自此而後,在臺灣詩壇整個大環境及社中成員熱衷推動之下,流風所播,蔚爲我鄕土文化之主流。故全省詩社林立,爲他處所不及。其後,國府遷臺,大陸各省之詞壇俊彥,隨樞府渡海者, 不計其數,與本省詞人陶鎔結果,又爲詞壇開另一境界,故詩教之興,遠邁前修;詩風之盛,迥勝中原。故云傳統詩之根基在寶島實不爲過。
五、擊鉢詩衍生之弊端
臺灣民間詩社,近百年來皆以擊鉢詩爲號召,考諸擊鉢詩之盛行於本島,乃權輿於中臺櫟社林癡仙先生爲鼓勵臺民讀書識字,起而號召者,誠如林獻堂於《無悶草堂詩存·序》云:
回憶三十年前,兄(指林朝崧)嘗以擊妹吟號召,遂令此風靡於寶島,有疑難之者,兄慨然曰:「吾故知雕蟲小技,去詩尚遠,特藉是為讀書識字之楔耳!」
可知林朝菽乃鑑於當時島民教育不普及,爲鼓勵讀書而號召者,其用心不可爲不善。以故近百年來,爲臺島詩壇奉爲圭臬。衡諸擊鉢詩於臺島之文化教育,確有其不可磨滅之貢獻。
然而風行既久,轉成積弊。中國歷代擊鉢星詩之雅集,原先僅限三五好友,偶一爲之。而臺灣則由同一詩社其中之雅集,推廣爲全島性或全國性之大會。人數多至數百,加以所謂「限題、限體、限韻、限時、限意、限詞宗、限字句、限首數」等諸多限制,造成數百首如一首之弊病, 窒礙創作者之性靈,且予人以了無新意之感。
而瀛社在施行擊鉢競作一段時間後,社中部分有識之士,即已意識到擊鉢詩之缺失,著眼於改正每月只是「擊鉢星詩,而不課月課」毛病。而有「有志吟會」之成立。事見昭和11年(1936)1月14日《臺灣日日新報》12857號〈每年花朝開會一部另組有志吟會〉一則報導云:
瀛社從來每月輒開會一次,擊鉢催詩,而不課月課。茲則改為每年二月十五花朝日,即瀛社成立紀念日,照舊開擊鉢吟。凡眾瀛社員,若預先通知出席於幹事處,則當日支出會費一圓五十錢,得以出席,此係純瀛社之會合。別有一部有志者,另組瀛社有志吟會,定每年開會四次,即略定一月、五月、八月(中秋觀月)十一月,每集合時,發表三個月課題。去十二日午後二時,於林佛國之文源茶行,開第一回例會,出席者三十餘名,席上決定月課為古風、律絕、竹枝詞等,要選擇詠史、詠物,或有關臺灣之歷史、地理、風物之題,以供會員揣摩研究。不徒吟風弄月、逢場作戲了事……。
然而社中成員積習難改,至使改革工作持續不到一年,又恢復原來擊鉢吟之形態。於同年10 月2日之13118號〈瀛社觀月會改組決定〉一文,即有如下報導:
瀛社有志觀月會,去三十日(即舊中秋日)午後二時,會場假萬華三仙樓開催。社員三十餘名出席。謝尊五氏寄附燈謎百餘則,亦莊亦諧,頗助一時佳興。次命題〈中秋夜三仙樓觀月〉,各照拈韻賦七絕一首,並作柏梁體聯句。十、十一、十二月課題決定〈懷乃木將軍〉七古,〈臺博雜詠〉竹枝詞,〈瑞竹〉七律……。又席上提議明春瀛社已值三十周年,欲作紀念行事,後日再為議定。此後月例會時,欲開擊缽吟,以振作詩興……。
擊鉢詩在臺灣詩壇雖有其輝煌之歷史,然亦有其亟待改進之處。臺灣擊鉢詩壇於日據時代, 對於保存漢民族之固有文化,實有其不可磨滅之功勞,然並非執此即可自外於時代潮流而拒絕改進。所幸詞壇有識之士 ,已漸能體認此一事實,即連早期極力反對改革者,亦在蛻變之中。試看今日之聯吟大會,其命題與用韻,已漸趨活潑,而不囿於一端,毋寧說是可喜之現象。然此一表象,只是改革之一例而形諸於外者,其內在修爲,尙有賴詩人自我之覺醒與精進錘鍊功夫。
六、結論(兼論古典詩往後發展之方向)
回顧瀛社自民前三年成立,迄今已逾九十七年,近一世紀之世界藝文思潮方面,產生既速且巨之變革。諸如歐洲之文藝復興,及國內五四新文學運動等,在影響藝文發展之方向。相較之下,古典詩在臺灣之所以歷經長時間之沖擊與撿汰,仍然不至汨沒,究其原因,除〈前言〉一節所揭出者外,尙有兩項値得一提者爲:
(一) 傳統詩歌之表達形式及內涵,已溶入常民文化,諸如歌謠、禮儀、節令習俗與藝術之中, 與社會之實況,有較往常更密切之結合。
(二) 臺島居民所通行之閩南語、客語等,乃屬聲韻學上所稱之中古音,與夫詩學全盛時期所通行之語言音韻,正所契合,對於創作古典詩詞之平仄格律,皆能精確把握,不若目前國音之隔礙難通,此爲臺灣地區傳統詩學之所以能歷久而不衰的主要原因。
最後,論及古典詩往後發展之方向。近人朱光潛於《詩論》云:
有些人根本反對作舊詩,或以為舊詩不值得讀。或以為舊詩變成一種桎梏,阻礙自由創作。我的看法卻不如此,我為以中國文學祇有舊詩可以同西方抗衡,他的精鍊深永,往往非西方之詩所可及。至於舊詩成為桎梏的論點,要看作者是否善學,善學者到處可以討經驗, 不善學者,則任何模仿皆是桎梏……。詩和其他藝術一樣,必有創造性,老是踏在稀爛的路軌上盤旋,絕無多大出息。
又林獻堂先生云:「言人人所欲言而又不能言;見人人所習見而又若無所見。」闡而言之,即是以詩人敏銳之眼光,獨到之見地,傑出之筆調,來表現對國家民族,政經文化之關心。推行之初,或免不了會遭受到阻力,然時代潮流,總是無可避免之事,不求進步,恐久而久之,必將爲所被淘汰。
古人云:「詩教爲一切政教之母」,《禮記·經解》篇云:「入其國而其教可知也,溫柔敦厚,詩教也……。」於此物質文明掛帥,功利主義擡頭之時,由於主政當局不注重人文教育,至造成風氣澆漓,道德淪喪,社會上姦殺擄掠之亂象,層出不窮,正本之道,原有賴上位者之登高一呼, 藉詩教之弘揚,導民心於正軌。然當政者,似乎見不及此,唯有賴詩壇上領導人物肩此重任。致力於詩風鼓吹,詩道之弘揚,鼓勵人人讀詩、作詩、吟詩,以陶冶性情,淨化身心。而詩壇碩學之士 ,亦能多任其事,時時以詩道之傳承爲重,多多獎掖後進,鼓勵新人出頭,使人人能讀、能作、能吟,則流風所及,溫柔敦厚之社會可立而待也。至於詩是否有裨國計民生,以社會關懷爲主題,及其思想內容,是否合乎時代脈動,則有賴於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
此外,處此資訊科技極端發達之時代,社會上休閒事物日趨多元,於有關淨化吾人心靈之藝文活動,因其學習過程,往往須花費較長時間之沉浸薰陶,故非有極大之毅力與決心,率不爲功, 迥非世俗聲色之娛易於引人流連。古典詩詞更因其聲韻與格律要求嚴苛,而使有志於此者望其門而卻步,造成所謂「曲高和寡」之窘境。邇來拜網際網路興起之賜,資訊傳輸瞬息萬里,無遠弗屆,復因龐大資料庫及便捷之搜尋功能,更爲藝文交流及資訊之取得,提供快速管道,因而產生了許多網路古典詩網站與社群,毋寧是給與古典詩壇一個再生契機,惜乎致力於法緒傳承之古典詩學指導者,及社團中堅幹部,似尙未及注意到此一趨勢,亟待有心人士之扢揚鼓吹。
目前網路上諸多古典詩詞網站,正是應乎此一時代潮流而產生者。網站內容涵蓋以傳統詩詞爲主之古典文學,提供網友作爲觀摩、切磋、硏討、交流、品評、競作之園地,對於打開古典詩創作者之視野,並與全球同好接軌,祛除地域限制,而爲傳統文學拓一境界,誠所謂開風氣之先者也。這些傳統詩詞之網站,據筆者所知,應不下數十,架站之站長及參與成員中,固不乏於古典詩學有極深之素養與造詣者,然亦有部分主其事者,囿於古典詩詞格律認知不足,致產生許多仿古詩詞,對於傳統文學未嘗不是另一種傷害。而當前古典詩學專家,大部分年齒偏高,對於電腦網路運用,普遍存有「未入其門,已先卻步」心態,以致無法上網與之進行學識交流,而造成傳統文學傳承障礙,如能克此障礙,積極參與網路古典詩詞之討論,正可將寶貴之詩學經驗相互交流,以爲承先啓後之資。並爲傳統詩壇之網路化起導引作用,此應是關心古典詩未來前途者, 共同之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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